当众多的中国作家都把主要的精力集中在了长篇小说的写作上,短篇小说的写作,还能够好到哪里去?
在当代文坛,短篇小说备受冷落,这早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实。吊诡的是,人们常说现代人生活压力大,没有时间读书,但在各大书店里我们常见的现象却是,购买长篇小说的读者,往往比购买短篇小说的读者要多得多。一些主要发表中短篇小说的文学期刊在步履维艰之时,突然改为专门发表长篇小说,销量反而大增。对此我们不禁要问,短篇小说何以日渐受到人们的冷漠,变得就像一只备受冷落的丑小鸭,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呢?我以为,问题的症结也许恰恰就在中国作家们自己对于短篇小说的偏见。香港出版社 www.xgchubanshe.com
我们知道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文坛上的诸多老前辈在告诫那些初学写作的作者时,都是谆谆教诲他们说,写作者要想有所成就,必须先从短篇小说的写作开始练习,然后再到中篇小说,最后再到长篇小说。因此,对于许多人来说,写短篇小说的作家简直就可以说是一些初出茅庐的练笔者,而作为一个要想在文坛上获得广泛承认的作家,只有短篇小说,而没有发表过长篇小说,可以说是很难在文坛上立住脚的。因此,即便是像鲁迅这样伟大的作家,因为没有写作过长篇小说,也常常遭到一些人的另眼相看和诟病。以致像王朔这样口无遮拦的作家也在其《我看鲁迅》一文中公开坦言:“鲁迅没有长篇,怎么说都是个遗憾,也许不是他个人的损失,而是中华民族的损失。以他显露的才能,可以想象,若他真写长篇,会达到一个怎样的高度。”但我以为,一个能够将短篇和中篇小说写得非常之好的作家,也并不一定就能够写出非常优秀的长篇小说。如像美国著名的短篇小说大师欧·亨利,其短篇小说虽然享誉全球,但其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《白菜与皇帝》却被文学批评家们认为是“结构松散”、“杂乱无章”、“艺术上并无什么特色”以及“艺术比较粗糙”、“人物面目模糊不清”的平庸之作。而法国著名短篇小说大师莫泊桑,在其辉煌的写作生涯中,也曾尝试过长篇小说的写作,但其殚精竭虑写出的长篇小说《漂亮的朋友》和《一生》出版之后,同样是反响平平。而真正为其带来世界性声誉,确立其在世界文学史上文学大师地位的,反而是他的那一篇又一篇构思精妙,艺术感染力极强的精短小说。在世界著名的三位短篇小说大师中,也许只有契诃夫才是最了解自己所具备的写作才能的。因此,他除了进行戏剧创作之外,根本就没有好高骛远地把自己当作小说写作的全才,勉为其难地去从事长篇小说的写作,而是集中精力专注于中短篇小说的写作。正因如此,契诃夫才在短暂的一生中,为世界文坛留下了众多的短篇小说艺术精品。
众所周知,在当代文坛上,汪曾祺先生之所以卓尔不凡,成为一代大家,同样是因为其作品简短凝练和独特的艺术风格。在谈到小说的创作时,汪曾祺先生曾直截了当地坦言:“我只写短篇小说,因为我只会写短篇小说。”尽管汪曾祺先生早已在生前将自己写作的实情说得清清楚楚,然而,在汪曾祺先生仙逝之后,为了拔高汪曾祺先生在写作上的才能,将其塑造成为一个小说写作的全才,有的学者却丝毫不顾汪曾祺先生的意愿,一厢情愿地总是越俎代庖,常年向学术界抛出汪曾祺先生如果要写长篇小说,同样也可以写出不朽的长篇小说之类的伪命题。仿佛汪曾祺先生作为当代文坛的一代大师,写不出长篇小说就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。这些学者殊不知,在世界文坛上,被称之为“作家中的作家”的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,也从来就没有写过一篇长篇小说,但却丝毫也动摇不了博尔赫斯在世界文坛上崇高的文学大师的地位。而在当今的中国文坛,我们看到的一个荒唐和可笑的现实就是,一个作者要想加入作协,首先就是要看该作者发表了多少万字的作品,出版了多少专著。至于这些作品写得怎样,是不是垃圾,有关部门却并不去细加考察。于是,一个作家即便是耗费多年的心血,发表几十个短篇小说,但其作品的总字数全部加起来,有可能还不及一些作家一部长篇小说的文字数量。同时,在娱乐至死的今天,一部长篇小说一旦蹿红之后,被改编成为电影和电视剧的可能性就大得多,它给作家带来的经济效益和煊赫的声誉,无疑是无比诱人的。而作为一篇短篇小说,无论作家写得再好,甚至哪怕是再著名的作家,最多也就是几百千把块钱的稿费,永远都不可能被出版商和影视公司看好。正因如此,我国每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就像雨后春笋一样,多达3000多部,还有数千部长篇小说常常是胎死腹中,根本就无法出版,但这些全身心从事长篇小说写作的人,仍然就像过江之鲫一样,乐此不疲。试想,当众多的中国作家都把主要的精力集中在了长篇小说的写作上,短篇小说的写作,还能够好到哪里去?
对于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这样一种一头重,一头轻,畸形发展的文学创作现象,众多的专家和学者们早已有所警惕。《人民文学》杂志主编,著名文学批评家施战军日前就一针见血地指出:“无论在中国文学史还是外国文学史上,短篇小说的地位从来就不低于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,也不低于诗歌和散文,有它独有的意义和价值。可是今天,短篇小说的回报率太低了。”该刊副主编,著名作家邱华栋也痛心疾首地指出:“今天在不少人眼里,短篇小说的地位似乎还比较低,殊不知,一个作家以毕生之功也未必能写出几个优秀的短篇小说,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短篇小说所能达到的高度,就是一个民族文学所能达到的高度,我们应该更加重视和倡导短篇小说的创作,因为短篇小说可以使传统的、典雅的小说精神保留下来。”
短篇小说的回报太低,娱乐性和消费性又在日益残酷地侵蚀着小说的创作,在此商业之风和金钱的诱惑面前,还有多少中国作家能够像博尔赫斯、莫泊桑、契诃夫、欧亨利甚至卡佛那样即便是生活拮据,一生清贫,但仍然将毕生的精力和文学才华都致力于短篇小说创作?